路灯

路灯

我住在沿海的城市，是渔夫的儿子。但因为更喜欢城市的生活，极少和父亲一起打渔。所以遇到小饭，纯属缘分。

那日回到久违的家中，一家人坐在榻榻米上享用美味的鱼肉。天空突然变色，狂风肆虐而来，将我们的木屋吹动到摇摇欲坠。

父亲神态自若地说：“啊，电视里说的台风来了呢。今晚又会有暴风雨。”

我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当然也对这样恶劣的天气习以为常。点头示意了一声，就接着品尝妈妈做的鳗鱼饭团。

“多吃一点，一会要去码检查头稳固渔船。越是这样的天气，越要固定好船缰，不然船被卷入海中，就麻烦了。”

小时候我就经常和父亲做这样的事情。现在我已经成年，可以自己完成这项工作。父亲欣慰地笑道“逸夫果然长大了！”我就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在大城市并不得志，至今仍和女友樱子住在狭小的胶囊旅馆里。樱子颇有微词，也不肯与我来家中见父母。纵观往日的种种，在家中能看到父母的笑容，也算是我可以聊以自慰的事情。

于是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我遇见了小饭。海边有女人拿着灯具，男人们把船喊着号子狠命地往岸边拖。我家的船动荡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移动着它。船在水里，是水动船还是鱼动船是一眼可以看出的，所以我冒着风雨将网结下，希望能顺便带些迷路的鱼回去，给父母更多的笑脸。

于是我看到了网中的小饭。她是一只落难的人鱼，被水母咬掉了尾巴，无法保持平衡，只好游上岸，刚好攀住我家的船。她全身湿淋淋的，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她是那样漂亮，如果只看上半身，每个男人都会被她迷惑。她不会说话，朝我呜咽悲鸣。我想起自己在大城市，就像这人鱼一般无助地漂泊，所以心生怜意，安慰她说：“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她躲在我怀里哭泣，任由我把她带回了家。

我给她起名叫小饭。人鱼不会说谎，人类说什么，它们都认为是真的。我想我不能辜负小饭的信任，我会对她好。所以我给她细心洗了伤口。我在给她洗澡的时候，母亲忧心忡忡地说：“虽然是人鱼，可是也要吃饭。家里不能再多出一个人的口粮。我们还是把她卖了吧。”

小饭紧紧地拥抱我，海藻一般潮湿的头发淌在我的身上。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摇摇头，不知是在安慰小饭，还是在告诫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把小饭卖掉。我把她带到大城市去，和樱子一起照顾她。”

我给她买了一个大大的推车。有了她，意味着我和樱子不能再蜗居在胶囊旅馆里。所以我心事重重。我不怕樱子是一个不愿意在自行车上笑的女人，我怕我不能让她在自行车上笑。

可是樱子却出乎我意料地欢迎小饭。她的解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人鱼。“原来乡下真的有呢！”她咯咯地笑道。虽然在嘲笑我的家乡，声音却是那般甜美，让人不能自拔。

我们搬进了大房子，为了房租，我不得不早出晚归，把小饭交给樱子照顾。每天我回家，小饭都会扑过来，对我扑簌簌地流眼泪。我以为她是想我，每次都好言相劝。可是时间长了，我就有些不耐烦，有时加班喝醉了酒，受了上司和同事的侮辱，小樱又与我大吵大闹。我无处发泄，就开始冲着小饭咆哮：“我救了你，收养你，已经不错了！你还有什么条件可以跟我讲？你不能说话，不能走路！在人类世界里就是一个残废！残废！拖累我们的东西！”

我从没想过我会这样对待小饭。而且这样的时刻来的太早。我抱住小饭，像女人一样哭了起来。我对她喃喃自语我太累，生活压得我透不过气。小饭抱住我默默地流泪。她的温柔就像一汪泉水，拂过我被生活折磨得干燥暴怒的心田。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殴打小饭的呢？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也许是某一次从居酒屋回来之后吧。小饭被樱子关在厕所。我注意到她身上的鱼鳞被人生生拔了下来许多，露出鲜红淋漓的肉。可是那伤势，和她可怜的眼神，见到我高兴而热烈的神情，却触怒了我。

“你笑！你看到我居然还笑！连你都要嘲笑我！你只不过是我们好心收养的一只狗！有什么资格嘲笑主人！”我发狂般地拔她身上的鳞片。小饭有尖利的牙齿，有比人类强大得多的手臂，可是她没有对我发动任何攻击，她的惨叫让我在心底泛起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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