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晦如并并没有等到下一滴泪水。
如果不是手上温热的触感还在，他几乎要疑心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日头偏西之后，两个孩子才有了独处的空间，谢晦如的脸色苍白的要命，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谢安世还要在前厅主持大局，于是他靠在始安的身上，支使谢若音说他头晕，要吃糖。
谢若音见他像个轻飘飘的纸人一样，竟然没有把这件事交给侍女，自己亲自跑了一趟。
谢晦如目送着她远去，揉了揉自己发酸的小腿：“始安姐姐，我娘亲她长什么样？”
始安被他骤然一问，有些惊讶，还在斟酌措辞，就被谢晦如后半句话吓了一跳：“今晚她见了我，她会说什么话？”
她瞬间理解了为什么今天白日里不适合说他在想什么，反手用力的握住谢晦如的掌心：“子不语怪力乱神。”
低低的声音回荡在谢晦如耳畔：“你娘亲是个很好的人，她一定希望你平安”
谢晦如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始安没有诓他的意思，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若音从外面跑进来，握着饴糖往谢晦如嘴里塞：“等会还要招魂，晚上还要坐床，你可怎么办呀？”
谢晦如朝她笑了笑：“娘亲会保佑我的。”
始安垂下了头，你娘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还能保护你呢？
他休息了大约半刻钟，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又回到了招魂的场所。
这一次若音没有同行，因为旧楚一带觉得小孩子的魂魄轻，除了同死者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以外，其他未成人的在出殡头七还有招魂时都要回避，防止他们的灵魂误入过路的死尸中去，为此要紧闭门窗，在孩子的手腕上套上一种特制的红绳，把他们的魂魄拴起来，直到死者离开。
从正院到延碧堂的那一段路都比清空，地面上洒满了生石灰，铜鼓声里巫觋奏响了降神的乐曲，铜面具下是涂着红黑青三种颜料的脸，谢安世手持祭文，低沉的声音像水一样流淌，等到最后一句落定，领头的舞者身上的宽袍突然腾起绿色的火焰，就和墓地里的幽魂一样，他把衣袍猛地一拽，落在地上，火光妖异的摇曳，白烟缭绕，谢安世庄敬的上前一步，把手里的祭文投入那串并不明亮的火焰里，巫觋“咿呀”一声怪叫，举起案上只装了清水的杯子往上面一道，红色的火焰倏忽腾起来，就好像天边的霞光。
巫觋扭动着慢慢跪服在地上，然后又突然起身，身上的飘带荡起来，像是扬起的蛇头：“魂归来兮。”
谢晦如的手里被塞了一件和政生前穿过的红色袍子，他站在院子的中间，向着幽冥所在的北方挥动着这件衣服，呼叫着母亲的名字，请求死者的魂灵归来。
院子里的铃铛丁零当啷的响起来，乐声愈发急促，他举着那件衣服，沿着生石灰一路一个人向前走，红色的衣袍盖在白色的孝服上，配合着夕照的光芒下那一双青色的眼睛，就好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妖鬼。
延碧堂里的一切都按照韦光卿生前的布置摆设好，除了中间地上多出来一条白色的毡子，上面放着一把金镂柄银柱琵琶，当谢晦如走进正堂时，身后传来咿呀的响声，他知道那是门关上了。
按道理是不能回头的，因为跟着他的不止是他母亲的魂魄，而是许多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鬼怪，这也是为什么坐毡要由死者最年轻的亲人执行，因为年长的人同鬼魂年纪相近，死者见了生者除了想念之外还想把他一起带走，只有最年幼的孩子才能使得一家人得到死者的保佑。
但是他还是回头了。
他身后除了院子里那颗芭蕉树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上下打量着母亲生前的居所，试图勾勒出主人生前的品貌，却只得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于是他离开了那张毡子，抱着膝盖蹲坐在门槛上，等着月光照在他的脸上。
整栋房子里静静的没有一丝生气，唯一一个活人也像是一棵一动不动的枯树。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声音轻轻的：“娘亲，你会保佑我的吧。”
他一双青色的眼睛就好像捕猎的猫儿一样，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只死去的白雀轻轻的放在柔软的白毡上，抬起头来看向月亮，想着乾明殿里那只八哥被放走了之后是怎么样，希望它不要再找回来，否则大概只能被大人们当作邪祟。
青轴也许在他问她要一只差不多大小的白色鸟儿就已经猜到了要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只是反复确认是否有人教唆，在自己矢口否认之后，也没有继续问，而是偷偷地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他在那些讲述里拼凑出来的形象的模糊而温柔的，但是这样的人却成为整个宫廷的禁忌，皇帝舅舅不愿意提，青轴也不肯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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